上工
春節的氣氛還沒有消散,木匠就要上工了。通常情況,過了正月十五,木匠們才開始出工。此前,有人來找,自個兒家裡沒有太大或者緊要的事情,木匠都會高興地應允。
畢竟,做木匠是要掙錢的。這正是,自己願意,別人又找,好像瞌睡給了個枕頭,兩相情願的事。木匠的高興甚於做傢俱的人,木匠出賣手藝和勁力,賺回來的是錢。做傢俱的人家是付出木材、飯菜、酒水和香菸,盤算下來,花費也不小。
戶主每請一次木匠,最短也得三天。僅僅三天,木匠大概也能吃掉自己家三口人一天半的口糧。若不是遇到老人過世,孩子娶媳婦和新蓋的房子缺門少窗戶的緊急事情,誰也不願意白白掏錢給木匠。
木匠懷揣手藝,坐等人請。有人來了,說好時間、價錢。木匠就收拾一下傢俱,磨了鑿子、斧子、鋸齒和錛,裝在專用的布兜或箱子裡。到父母房裡坐一會兒,說明天要去哪兒哪兒幹活兒了。父母就勸木匠早點睡覺。木匠嗯嗯著答應,起身回到自己房裡。脫衣上炕,看孩子們睡熟了,就把婆娘按在身下,做完事情,倒頭睡去。
第二天一早,木匠打一個哈欠,裹緊對襟棉襖,到驢圈給驢子灑點麩糠,然後將裝滿鑿子、錛、木尺、鋸、墨斗和鉋子的油布袋子放在毛驢背上,再用手左右晃晃,看真的結實了,進到屋裡,衝還在炕上半露著肩膀和胸脯的婆娘說,我走了,有啥事記著給我捎個信兒。反身把門關了,牽住毛驢的韁繩,嘚了一聲,驢子就戴著韁繩和嚼子,跟著主人的腳步,走向別人的村莊。
這時候,要做傢俱的人家早早開門等著了,先自行把放在房頂或埋在土裡的木頭扛下來,挖出來,一起堆在木匠做活兒的地方,等木匠來了,丈量後量才使用。
太陽像一堆紅柿子,淡黃的光暈灑在枯燥的村莊和山坡上。早晨還冷,穿著棉襖還瑟索發抖。主人家朝村口看了一會兒,不見木匠的影兒們,就再回到屋裡,點著柴火,把硬木疙瘩放在上面,噼噼剝剝一陣兒,突突的火焰就燃燒起來了。
青煙剛從房頂上冒出來,木匠就到了,小毛驢脖子上的鐵鈴鐺敲著早晨的安靜,邁著鏗鏘有致的步子,前身一聳,躍上一個臺階,就進了做傢俱人家的院子。做傢俱的人家趕緊捧出滿臉的笑,快步走到院子邊兒上,說,這麼早就來了。木匠說這還早呀?太陽都升了三丈高了。主人家笑笑,心裡卻想:再來早點才好呢。木匠喘息未定,就張口問:在哪兒做?主人家趕緊替木匠牽了驢子,說就到新房子那邊去吧。
新房子還是石頭砌的,所謂的新,就是石頭的新了。正屋的大梁也許沒換,檁椽可能還是從老房子上拆下來的,有的不能用了,就又補了幾根新的。屋頂的石板下面是摻了麥草的黃泥,黃泥的下面是一層新編的葦蓆。石板壓得黃泥從葦蓆縫兒裡擠出來,像是一條條的蚯蚓。村人不管這些,反正房子是新蓋的。叫新房子是理所應當。
幫木匠從驢背上卸了傢俱,放在除了石頭片子就是河沙黃泥的新房子屋地上。再把驢子牽了,拴在自家驢槽裡面,只給草料,不撒麩糠,驢子很不滿意地打著響鼻,一雙黑葡萄眼睛看著人生悶氣,把長臉使勁兒甩甩,算是抗議。人知道驢的意思,木匠不在身邊的話,就咕噥說,俺的驢還不夠吃呢,還給你這個外人的驢?!
關於這些,木匠看不見,但可以想到。木匠不能吭聲,嫌自己驢在別人家受罪,就託人捎回去,幹完活兒再牽來。這等不關係到人的事情,一般來說,木匠都不在意。
木匠首先看了要做傢俱的木頭,主人在一旁看著。木匠就說,這根可以做啥,那根可以做啥。棗木、椿木、棌木、洋槐木比較瓷實,宜做面板、門框、桌子腿和窗戶框,那些楊木、柿木、梧桐木和柳木宜做門板、桌子面和窗欞。
就這樣,木匠按類分了,把最先要用的木頭挑出來,放在空閒的地方。
然後把油布袋子解開,把錛、鑿子、鋸子、墨斗等等傢什拿出來,在牆角擺好,再讓主人家找了長杌子和短繩索。收拾完這些,時間就過了早晨。
吃過早飯,扯一頓淡話,抽幾袋煙。主人家停止了說話。木匠知道,這是催自己上工的訊號。也不吭聲,磕掉煙鍋裡的菸灰,從小凳子上站起來,也不用和主人家打招呼,去新房子裡面幹活。
最初的活兒不太好乾,木頭太粗太大,尤其是需要鋸、錛的時候,一個人不是大木頭的對手,男主人也知道,就過來幫忙。和木匠一起,拉了墨斗線,固定好,木匠看拉得筆直了,手抓住中間,向上一拉,再一彈,一根黑線就落在了木頭上面。如此拉扯一番,做門窗要用的木料就差不多夠了。兩個人一起使勁,嘿呀一聲,把粗木頭架在長杌子上,一頭翹起來,一頭放在泥地上。木匠拿來大鋸,一個人扯一頭,來來回回拉上一陣子,粗木頭就成了兩半,再分別從中間鋸開,就成了四版、八瓣。兩扇門兒,再加上框子需要木料就算夠了,再解一根,做窗戶的也差不多了。木匠就說,你去忙吧,剩下的俺一個人能幹了。
主人家當然不會客氣。心裡想,俺給你錢,那還給你幫忙,實在是虧!有這功夫,還不如到山上砍些柴禾回來燒火實惠。
木匠這門手藝
木匠作為一門古老的手藝,掌握它的人都是受人尊敬的,整天待在其他村莊的人家裡面,拉開杌子,攥緊鑿子,掄起斧頭,一下一下敲打木頭。他們折騰的響聲,在很久以前的村莊最為悅耳動聽。
那時候,還沒有汽車和摩托車,電刨子和電鋸對村人來說還是個夢。大多數的鄉人都希望自己孩子有一門手藝,木匠也好,鐵匠也罷,拉大鋸也中,再不濟的,學個陰陽半仙也能混口飯吃。久而久之,村人就變成諺語說:“家有萬貫,不如手藝在身”,有了一門手藝,就可以吃遍天下,還淨吃好的,自己好過不說,連爹孃、老婆和兒女都跟著享福。
起初的時候,附近村莊裡的木匠們的生意範圍在也就是十里八鄉,上千戶人家,養活十幾個木匠不成問題。
萬物歸根,木匠也是一樣,手藝的好壞至關重要。通常,誰家的小子要學木匠,還得殺雞提酒,自個兒關係好的就自己去,關係一般的還要請一個有頭有臉,和木匠關係好的人當說客,人家答應了,不但了卻了一樁心事,也為自家兒子找了一個“吃飯碗”,一輩子吃東家吃西家,省口糧不說,生活水平也肯定要比甩著膀子刨地的那些人強。
可是,學藝三年,師傅一分錢不給,路費和買衣裳錢還要倒貼。這是一個規矩,誰也沒有異議。換句話說,人家師傅收你做徒弟,教你手藝已經是很不錯了,再跟人家瓜分勞動所得,就不合情理了。
可是,木匠這門手藝不怎麼好學,一般孩子學三年要是能準時出師,自己單幹,就很不錯了。有笨一點的,五年還不能獨立幹。跟著師傅,不僅掙不到一分一毛錢,還得挨打受氣。
一般的學徒都會一門心思地學,想著早點出師。有聰明的,一年時間就把師傅的手藝學到手了。什麼東西一旦得到了,就沒有了顧忌。徒弟們就會不自主地在師傅面前直起哈著的腰,不再唯唯諾諾,輕則捱罵,重則捱打了。有性格犟一點的,還敢頂師傅的嘴。師傅一看,這小子羽毛長成,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,就提出分開幹。
出師之後的木匠們開始也很難,畢竟,要想闖開名氣,有人主動上門找著幹活,自己非得再做一番奮鬥不可。常常,手藝學成,先從親戚家做起,再向其他村莊發展。在自己地盤上闖出了名氣,才能瞅準時機,向邢臺、山西和武安等地“挺進”,生意不怕範圍大,對木匠來說,多一個村、多一戶人家,就意味著多了一個衣食父母。新木匠的手藝修煉到一定程度,得到村人認可,並願意免費為其宣傳的時候,自己的“吃飯碗”也就算結實了,有的也會自感了不起,很傲,不但對外訂了身價,而且對那些跟自己討價還價的戶主冷言相譏,弄得人家下不了臺,瞪眼乾著急,且無可奈何。
也有一些手藝好,為人不好的木匠,經常趁沒人偷主人的木頭,或浮皮潦草地趕時間完工,胡亂湊合。久而久之,生意來源逐漸減少,人說起來,都是恨得牙齒吱吱響。
在貧窮年代,附近村裡大戶人家相對稀少,幾乎每家請木匠做傢俱之前,總要把村裡木匠的好壞逐個打聽一遍,廣泛徵求親戚和要好鄰居的意見之後,才確定請哪個。這種做法很民主,更重要的是對自己負責。
其實,在血緣勾連的鄉村,哪個木匠好不好,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說了算的,還要考慮到各個方面的關係。比如說,張木匠如果和主人家村裡的某個人是親戚或關係不一般,自己家又和這一家關係不好,有過節,那他肯定做不了這一家人的生意。李木匠和自己有點親戚關係,儘管八杆子打不著,但畢竟有一層親戚關係,李木匠再壞也不可能把尿撒在親戚頭上,那就請他來。若是楊木匠手藝好,人品好,對誰都一視同仁,做傢俱認真,又快又好的話,請的人自然也多,但這樣的木匠幾乎沒有,即使有,10個裡面也難挑出1個。
隱秘戰爭
木匠幹起來了,丁丁光光,聲音傳遍整個村莊,甚至連後山羊圈都可以聽見。村人見誰家請了木匠,心裡總有所思想,關係不好的叫也不去,關係好的,就是忙到老婆正在生孩子的份兒上,也要瞅個空當去看看。看木匠倒在其次,主要是去看做傢俱人家的木頭是不是偷來的。村人相互防範的心理與生俱來,誰都會用這一招兒。有的大人和大人之間有過節,就支了小孩子去,去之前,還要交待一下咱家丟的木頭是什麼材料和大概的長短粗細。
小孩子遵從父母之命,到了人家家裡,別的事情不幹,兩隻眼球就跟木頭過不去。這一家人一看,就知道這孩子爹孃的目的。忍不住指桑罵槐,說小騾子也能上牆了。叫了自家孩子,將前來窺視的小孩引出去,或者找藉口說,這裡面鑿子、錛、斧頭來往舞動,看傷著你了。一邊說著,一邊就勢將鄰家的孩子推出門去。
木匠不管這些,你拿出,我就當是你的,錛皮拉鋸,量材定做。
手藝好壞和木頭沒關係,傢俱做的好壞那才是手藝問題。木匠埋頭苦幹,夏天一動就是一身汗,光著膀子幹活兒既涼快有利索。冬天冷了先點了木屑,烤熱了手掌,再去動那些冰冷的鑿子、斧頭、鋸和錛。
在我們的村莊,以木匠為生的人雖然不多,但木匠手藝相當普及,隨便哪個男人都會兩手。往木匠跟前一站,看上一會兒,就知道這小子有幾斤幾兩。一般來說,木匠是不會蒙人的,就算蒙了,也是一時,過不了幾天,打得傢俱裂口、開縫兒或散了,這個木匠名聲很快就大打折扣。更有內裡怨氣重的人家,走到哪兒說到哪兒,大有不把你名聲搞臭誓不罷休的勁頭。
實在的人家倒還罷了,不實在的人家,即使做得的傢俱沒有出現上述情況,木匠要得錢多了,或者拖的時間長了,心中也不滿意,該說你不行的時候,還是要說,箇中原因很簡單:木匠多拖一天,就多吃人家一頓飯,多要人家一天的工錢。
木匠心裡也明白,即使換了自己,也會這樣想和做。到一戶人家幹活兒,木匠總是起得很早,中午不休息,到天黑得什麼都看不見的時候才收工,到主人家裡洗了手掌,端起盛好的飯菜,和主人家一塊兒,或者獨自一人,坐在小板凳上,聲音誇張地吃起了雞蛋麵條。
即使木匠盡力,主人家也不一定放心。對新手尤其如此,有細心的人家,木匠幹活兒的時候,總是湊在跟前說些淡話。木匠心裡知道,這是監工,主人家怕自己把木頭給糟蹋了。木匠心裡不舒服,但也不好說。有經驗老到的,也不管這些,見主人來看,照樣幹自己的活兒,你說話我就搭腔,你不說我就憋著。
木匠新手遇到嚴格一點的主人家,心裡有些緊張,拿鉋子的手也沒一個人的時候輕快和靈活。遇到這樣的情況,木匠就暫且放下手中的技術含量高的活計,轉向一般性的釘、鋸和錛。主人家若是男人,稍懂一點,一眼就能看出來其中門道。若是婦道人家,則很難明白其中“秘密”。木匠越是慌張,她越是瞅得仔細。不一會兒,木匠額頭上就汗水涔涔了。
丁丁光光幾天或十幾天,傢俱做好了。木匠就要到另一家去,這天晚上,主人家要給木匠算帳。價格一般都是預先說好的,雖然沒有籤什麼合約,但誰也不能反悔。即使覺得太貴了或太少了,只要一上工,說也是白說,哪一方都不答應。
主人家覺得價目比較合理,木匠幹活勤快利落,做的傢俱也令自己滿意的話。就炒了菜,買了酒,請木匠吃喝一次。菜雖不好,有酒就行。其實,木匠看重的不是菜和酒,而是主人家拿酒炒菜的那份誠意。
算完了帳,誰也不欠誰的,都覺得輕鬆。主人家會說,下次打傢俱俺還找你,木匠知道這是套話,就說那敢情好呢!至於這戶人家下次打傢俱時會不會再找同一個木匠,木匠不知道,要做傢俱的人家也不知道。
消失的手藝
木匠就像夏天的螞蟻,如果僅僅三兩隻,它們的活動範圍不過窩邊的兩尺多遠,如果是一窩兒,範圍會逐步加大,以致連它們自己也看不到自己的巢穴,來回要半天甚至更長的時間。木匠也是一樣,就那麼幾個同行的時候,個個有活幹,東家請了張木匠,李家就請楊木匠。不多的木匠們各有各的僱主,各有各的生意範圍,只要盡心做好每一戶人家的每一件傢俱,絕對不用擔心沒有飯吃。
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,村裡的木匠們人數增多,但似乎都洋洋得意,自以為有了鐵飯碗,一家人過著僅次於地主生活,雖不能花天酒地,可也衣食無憂。
其中,手藝好、口碑好的木匠,找的人多一些;手藝不好的也不用擔心閒著,舉個例子說,即使像曾經把門框分解成窗欞的三流木匠朱包成,也都沒閒下來。
村人看著一個個的生活不錯,有白麵、肉和油吃,特別羨慕。木匠也引以自豪。有一些比較愛顯露的,自個兒家裡做了好吃的,不悶頭吃,專門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吃,讓村人眼饞。
可木匠們沒有想到:不論哪個行業,一旦成了熱門兒,從業的人就多了起來。村人看著木匠生活優裕,人人都想把自己的純農民身份改成木匠。究根問底,他們也不是特別喜歡木匠這門手藝,而是看中了木匠的生活質量。村裡誰都知道,手藝是為人服務的,手藝不是目的。
手藝嫻熟的木匠們受到了村人的一致尊重,提酒提雞,託人求情,登門拜師學藝的人越來越多。聰明的木匠知道:多教一個徒弟,三兩年後,自己就又多一個競爭對手,自己的飯碗裡就多一個人舀食。眼光短淺的木匠體會不到,看著人家提著東西來了,對自己又像老子一般尊敬,再看看擺在桌子上的雞和酒,臉上的皺紋舒展,笑壓在嘴縫兒裡,還要裝出一副不得已的樣子,面對來人,推託一番,然後答應。
師傅帶著徒弟上工了,徒弟自然要受師傅的打和罵,棍棒下面出高徒。徒弟們也都知道,但誰也不願意讓別人在自己身上粗暴地行使肢體語言。師傅打罵了,嘴上不吭聲,心裡罵。師傅當然知道,但只要不出口,抓不住把柄,就等於沒有。
漸漸地,村裡的木匠們都帶了徒弟,少的帶一個,多得帶三五個。木匠們不光在兜攬生意上競爭,帶徒弟也競爭。在村人看來,哪個木匠帶的徒弟多,自然手藝就好,這雖然是個表面現象,但也很能迷惑人。
徒弟終於熬到了出頭之日,就像羽毛豐全的鳥兒,再不要依賴父母銜食養生了,一個個躊躇滿志,一副秀才中舉的亢奮勁兒,傾家中所有,購置了鑿子、錛、鋸、墨斗等等傢什。待在家裡,整天倚在門框上,東張西望,盼有人請。因為剛剛出師,臨近的人家還有點懷疑,做傢俱儘量請老木匠,老木匠顧不開,就把新木匠請了,做好做壞等著看吧。
新木匠急於開啟門路,做傢俱時候雖然緊張,但都是盡心的。村人也知道,手藝好壞純屬個人修為,盡心不盡心是“職業道德”問題。新木匠接了活計,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著一炮打響,為自己以後的木匠生涯開個好頭。
新木匠幹了幾年,手藝好壞只是一個方面,手中的錢多了,身邊的徒弟也多了,到90年代中期,村裡的正式木匠已21人,算上正在學藝的,總數已達46人,破了有史以來的新紀錄。木匠多了,可活計畢竟有限。這時候,那些稍微愚魯的木匠才漸漸明白,帶徒弟不是好事,花費精力不說,簡直就是拿著自己家的票子往外扔。
出師的新木匠看本地已沒有發展“前途”,就把目光盯向更遠的村莊。木匠們趕著毛驢兒走幾十裡的幹河溝,再翻過一道嶺兒,到山西左權的下莊村和拐兒鎮去找活兒,這裡雖也是太行山,溝溝壑壑的,可四周還有一片村莊,生意範圍比自己河北那一帶還要大一些。
這裡是晉冀兩省交界處,兩邊村莊人家大都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。沒有活兒乾的木匠就利用親戚關係,先在下莊或是大南莊找一家生意做,一邊和其他村人套近乎,讓做傢俱的人家也給自己再找活兒幹,有手藝好、嘴巴甜、討人喜歡的,外村人也喜歡,也樂意為其介紹。
久而久之,這些木匠就在山西左權一帶站穩了腳跟。正月出門,一般都要到秋天或者臘月才回來。單看時間,就知道山西的木匠活兒不少,收益也肯定壞不了。可是,一個木匠去了山西,緊接著又是一個,多了之後,就有了優劣,從業人員過剩的問題也相應地出現了。劣的木匠只好另找生意。再從山西翻下來,到了邢臺縣路羅、白岸一帶,這裡的村莊也不少,雖然也窮,但誰家都要娶媳婦、送老人和蓋房子,養活幾個木匠還不成問題。
地盤站穩了,木匠就又帶了新徒弟,這是一種迴圈,木匠們又都忘了前輩的教訓,重蹈舊轍,心態也和自己的師傅一樣,逐漸地,徒弟們出師了,又在自己鍋裡分了一份羹,木匠又幡然醒悟。但事實鑄成,後悔沒用。
木匠雖然將自己的生意做到了山西,但從古至今,但村裡的木匠沒有一個真正拋家離鄉,一去不返,在遠處的村莊紮根生活。這裡的人們鄉土觀念重,任憑走到哪裡,都不輕易忘根兒。前幾年,礫岩村一個離家多年,家在廣西的一個老木匠,仍舊隔三差五地回到村裡來,在老房子裡住上幾夜,到父母的墳頭去哭上幾聲,燒些冥幣,以此表示自己對家鄉的依戀和對父母的感恩之情。那位老人還說,他想回來住,隨便一個地方蓋個房子,都比城市裡強。
九十年代中期以後,木匠們也跟著進入到了電器時代,買了電鉋子和電鋸子。前幾年的生意還好,村子裡面隔一段時間都還可以聽到電鉋子的轟鳴聲。現在,木器廠做的傢俱迅速佔領了農村市場。村人也都知道成品傢俱不結實,但看中了它們的漂亮美觀,結婚時候也圖省勁兒,門也都定做了鐵門,窗戶也省掉了木頭,改作鋁型材和百葉窗。沒有了傢俱做,木匠也就沒有了生活來源,只好和別人一樣,外出打工或是躬身壟畝。村人用不著木匠,也就不那麼重視了。木匠無奈。木匠和他們的手藝屬於過去的年代。